秋

  暮色使周围变得沉寂，汽车在清冷的深秋暮色中急急地奔驰着，只带着它的执着的车轮声，象历史一样地前进，正如我的被醇厚的乡情牵引的急急欲归的心。
暮色像无声中徐徐拉闭的帷幕，越发浓重，而我内心的烦躁却不曾象往常一样随暮色之浓而加重，反而是一种出奇的平静，出奇的怡然和深沉。
远天在与地相接处变得苍茫，使得夕辉也清冷，仅  下一层薄薄的粉色，像挂在脸上的平静对待死亡的神色。只有那些和从地上升起的淡淡的烟霭分不开的浮云在告诉你：秋没有死去，只是以平静的呼吸对待死亡。 下面是广袤的田野，在暮色中变得模糊，只有凭着经验才可隐约感支那一棵棵秋收后的短短的稻茬，无声地立着，似乎寂寞，但又绝不是寂寞。较远处，不时会相继出现几个村庄，落尽了叶的树枝或疏或密，别致地掩隐着村庄，使其变得更加肃穆、厚重，和那黑色、沉厚的大地越发不可分割。几绺炊烟，径直地袅袅上升，听不到半点声息。也如那稻茬一般，不是寂寞，而是一种平静、淡泊、心安理得的超然，似乎不问外物，只干自己的事。
偶尔，在这清冷而神圣的天地中会闪几个俯首耕作的农民，虽算得是最为生动的了，但在暮中也模糊得只可依稀辨得他们着得青得发黑的衣服的颜色，和脚下的土色亲密地揉和着。还能清析地想像得出他们额上的岁月之迹，以及腮帮上的胡茬，如那稻茬；还有那如枯树丛中一枝的手。他们活动着，像人类几千年以来一直那样神圣而默默地活动着。
总之，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模糊，模糊得似乎简单。极似古人淡淡几笔而构成的隽永的水墨画。我想，也许古而今，只有马致远的那首同样似乎简单的千古绝唱可以把这秋完全写尽。如同对这首词一样，我体味到这秋不是简单。大抵这世上最复杂的便是简单了，只有简单的淡泊和超然才容得下真正的复杂。正如在春和夏的繁华中是看不到秋和冬的痕迹的；而在秋和冬的简单中却远处不存在着春夏的历史。要不，我怎感到那稻茬虽短却是生命的一截，那炊烟虽淡却是生活的影，那农人虽模糊却是历史的足迹。
暮色似乎全黑了，只有很吃力地寻找，才会在西天边发现一丝夕阳疏忽的色彩。我的心情被我的想像拨得无法平静。渐渐的，在天和地的交合处，慢慢浮现起两个巨大身影，由模糊而清晰：一个老人，疲惫地倚坐在椅子上，还望着历史的未来；一个老人，努力克服瘫痪的困难，勉强坐在轮椅上。一样削的脸，一样斑斑点点的老年斑，一样疲惫，一样的平静……表情复杂了极其的简单，在这简单中隐含着一个世纪，隐含着人类最伟大的精神：执着、超然、平静。
如果我是宗教徒，那么，秋，该是我宗教的全部教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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