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静的秋

　　秋已深。
　　斜阳的光悠悠的铺洒开来。枝头树叶的颜色，悄悄黯淡着。曾有过新春娇嫩的鹅黄，也历经了盛夏喧闹的浓绿。而今一切都开始静默着黯淡了。不再有吸允着大地的滋养努力膨胀饱满的活力，也不再有肆意挥霍着浓翠遮云蔽日的冲动。只是静静地，渐渐地，黯淡了浓酽的颜色，在金色的秋阳里，将翠绿消逝，秋风浸染出的明亮的黄和热烈的红也终将在热烈之后安静消逝。田野在收获时短暂的喧闹过后，恢复了宁静。萎败的秋草，遗忘在地里没有收割的庄稼，或者，干脆就是裸露的土地。都在秋阳里绘出深深浅浅的褐色。秋野里所有能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在安静和沉默着。静，是这个季节里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词。即便有凄风冷雨，飞鸟虫鸣。却依旧难以消除一个静字在秋天的主位。秋，静默的对着世间万物。我坐在窗前，静默的，对着秋。
　　是否经历过和煦和风雨的季节，总会回归于沉静？
　　细碎的阳光依旧照在秋的田野上，亮的光和暗的影交错。一如那个午后，阳光从窗户透进屋里，照在那位耄耋老人布满沟壑的脸上。一样的光影交错，一样的安静祥和，一样的沉静在风雨岁月之后。
　　和老人的相遇很偶然。假期替母代工，带着程式化的问候语走近他的时候，并没有看出这是一位才做过肺癌手术不久、年逾八十的老者。几句简单的交流，老人似乎看出我在炎热季节里应付着并不喜欢的工作的浮躁，淡淡的笑着细语叮咛“年轻人，要学会适应才好。”我暗笑，若是这样的日子也能静静的守在家里，沏一壶茶，说几句闲话，我或者也会这样安静的笑呢。可是老人似乎并不太在意我例行公事的敷衍，淡淡的向我叙说着曾经的往事。
　　半个多世纪前的老人，青春年少，意气风发。在那个识字就可以被看做是文化人的年代，老人可是小城里的风光无限的人物。年纪轻轻便考入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，且顺利通过竞选成为系学生会主席。带着一群同样热血方刚的青年，肆意的挥洒着青春和活力。那时看前路，就算不是铺满了鲜花，也总是无限光明的坦途。
　　可是世事的发展有谁能说的清楚呢？荒唐的年代，或者根本不需要莫须有的罪名。如何定罪总是难说清楚，太多的名目。而原因，大抵不过是因意见不同。一句话可以飞黄腾达，一句话亦可以锒铛入狱。当年即将面对毕业的老人，便将十五年的光阴，因了一句话而留在了高墙背后。十五年后虽终于盼来了一句“无罪释放”但依然由于当初的那句话，而继续留守牛棚，这一次，比之前略短，十年。
　　一个人有多少二十五年的时光呢？从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，到两鬓苍苍的独居老人？相较之下，我实在太小，小到仅仅只能从各种资料中只言片语的了解那段疯狂荒唐的历史。但只那管中一斑，也可看到那段岁月的残酷和血腥。“能活下来，就是幸运。”老人这样说着，“很多一起的同学，已经在那时候，走了……”
　　那段逝去的往事，总会让人心有余悸。老人早已平反三十余年，却因不想某日会或会再因当年的事而发生变故影响他人，而终身未娶。退休后回到生养他的那个僻静村庄。留在村头的教堂里，义务的为孩子们做知识和学习方法上的指导。直至现在。
　　“不管多苦，也不管什么事，都会过去……”老人静静的叙说着，像是说给我听，也许是在说给自己听。一世的风雨飘摇，刻在深深的皱纹里，最终化作淡定祥和。如今在他的言语和神色上，已听不出看不到半点波澜。
　　我静静的听着老人的叙述。原以为经风历雨的他会像秋天最后的一片枯叶，略有些凄惨的飘摇在西风中，但老人却像整幅秋的画面。路过青春的蓬勃，跋涉过艰难坎坷。而今，留在了细碎的阳光里，散发着淡然平和的光。安静的，犹如这个有着暖色系的安静的傍晚秋色。
　　夕阳就快落下去了，余晖愈艳。秋默默的收拾着田野里的荒芜。将所有快乐和忧伤的回忆，沉淀，然后安静的抹去。静静的，收拾出一片宁静又洁净的大地。然后将这安宁，留给即将到来的冬季。就像老人的祥和，在时光里，静待着期颐之年。
　　总要是经过岁月洗礼，才能沉淀出安宁的静。
　　一如老人，一如秋。